你未死過,你識條鐵

你未死過,你識條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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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大家都談論很多自殺的議題,不少心理學界的朋友轉載關於《不自殺契約》在臨床應用上的實際意義,作為一個曾經有自殺行為的過來人,我覺得我比任何講理論的專業人士,或不講理論只講個人意見的普羅大眾,都更有資格談論這些議題。

本來我從沒打算公開自己對抗抑鬱方面的故事,一來我不知道這些故事對其他人有沒有正面的意義,還是只會惹來更多的擔心和憐憫,二來公開了某些內容也可能會對牽涉其中的人有點影響,所以我從來都只會在閒聊中需要時才分享,但當我見著身邊的朋友及名人 (如卓韻芝) 都願意分享自己的經歷,令我鼓起了勇氣,去寫這一篇文章。確實活生生的故事是最能夠影響人的,比起說什麼道理、什麼理論,都更讓人容易聽進,以及容易記住。

10多年前,我的家人曾經患有嚴重的抑鬱症,需要定期覆診吃藥方能控制情緒。記得有一次父親聽過一個關於抑鬱症的講座後,跟我說講者提及抑鬱是會遺傳的,17歲、27歲、37歲這些關口最難過,著我自己留心多點,我當時大概22-23歲,我只是以「啊 」(表示知道) 來回應,其實早在18歲那年,我已經死過3次不成,只是這些事件我從來都沒有跟父母提及過…

15歲的時候,我已和朋友一起用玻璃割手,藉著肉體的痛苦來減輕心靈上的痛苦,手臂上的疤痕仍留有當年的青春印記。當時以為那只是少女時代的反叛,對這些事情也不以為意,後來才知道這些自毀行為已是一個警號。

18歲那年,我犯下了一個自己也不想原諒自己的錯誤,母親更難以接受,還激動得想趕我出家門。我當時萬念俱灰,覺得身邊沒有一個支持我的人,於是就有了要自殺的念頭,覺得這樣對大家都更好。

當時的我正就讀預科,是學校的其中一個社長,課餘還參加醫療輔助隊,以及學習拯溺,給人的感覺是積極能幹的,我如常上學及參與活動,表面上完全沒有異樣,也沒對任何人提及心事,但是想要尋死的念頭其實已不停在腦海中盤旋。

第一次的自殺行動計劃是搭地鐵時,當時的地鐵並沒有幕門,我打算車來時就這樣跳下去,卻在這時給我遇見心儀的對象,他還少有地對我打了個招呼,那一刻突然灌注入心的溫暖,令我打消了尋死的念頭。

另一次,我走上了住家大廈的天台,發覺上鎖了,原來想上天台跳樓並不是像電視劇看的那麼容易。

再一次,本來我已計劃了上完拯溺班後不回家,更衣及跟同學道別時心裡也想著是最後一次,怎料一踏出泳池門口,我的父母正在等著我,然後他們和我去吃東西,我印象中那天他們並沒有說什麼,隔天才跟我討論如何一家人一齊去面對和解決問題,大概是上天收到了我的求助訊號吧,要是那天他們沒有接我放學,打算明天再跟我商討解決方案,可能已經沒有明天了…

其實撇除那些衝動型的自殺個案,我相信大部分有自殺念頭的人,尤其是那些不愛說心事沒有先兆的,都會像我這樣,自殺的決心並不是真的大到非死不可,稍為遇到一些阻礙,就會延緩了自殺的行動計劃,所以其實任何人或事的介入,都可以終止一個可能的自殺個案。

18歲那年死不了,後來事情亦解決了。到19歲那年,有一次和當時的男朋友傾電話時有一點爭吵,我的情緒很失控,當時腦海裡不斷出現 「我想死」的念頭,其實我的理性也曾經在抗爭,最後也不知因何行為被情緒支配了,我打開家裡的雪櫃,將媽媽平時留著備用的所有藥丸吞進肚裡,我不知道那些是什麼藥,大概是感冒藥、止痛藥之類吧,總共20多粒。吃了那麼多藥後人自然是不舒服的,又開始回復一點理性,我打了個電話給到過學校宣傳的「關心一線」防止自殺熱線,接線生聽見我說已吞了藥丸,只冷冷地回應「那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?要不要幫你報警?」我唯有無奈地說「沒事了」然後掛線,那一刻的孤獨和被遺棄感,比打電話前更糟。

幸好我總算是命硬的,睡醒後不舒服的感覺已舒緩很多,第二天也照常去了明愛醫院做義工,才跟男友提起昨晚的事,他著我馬上去看急症,但因為時間已過了很久醫生也沒能做什麼,只讓我留院觀察,卻意外地讓我住了六日院,抽了九次血,並發現了極罕有的遺傳病「巨型血小板症」。

這件事以後,我應承了媽媽及當時的男友以後都不會自殺,其實是我要對自己作出這個承諾,所以即使後來分手了,我仍然在每次出現自殺或自毀念頭時,都會用我最大的努力來控制自己的行為,有時甚至會出現左手捉著右手,不讓自己再傷害自己這些看似電影才會有的愚蠢情節,沒有死過 (嘗試自殺) 的人,會明白嗎?

這些年來,修讀心理學讓我最大的得益,不是如何去解讀別人在想什麼,而是幫助自己自救。我沒有因為認識心理學而完全打敗了我的抑鬱基因,也沒有因而減少了生活的壓力,偶爾仍然會情緒失控,會崩潰哭泣,會失聲尖叫,也會給自己製造新的傷痕,但是我能夠在失控之後很快便復原,因為我理解自己的情緒,亦接納自己,也能夠在感受到壓力爆煲之前,提醒自己應該要輕鬆一下。

所以,《不自殺契約》有沒有用?正如我所提及,任何的人和事的介入,都有機會挽救一個將要輕生的生命,所以作為一個介入工具也未嘗不好,只是要注意使用介入工具的人有否適當的知識和技巧去跟進,不然就可能會像我打的熱線電話一樣幫倒忙。

另外,作為正向心理學的支持者,我確實並不喜歡這個契約名稱,我們著實應該鼓勵別人愛惜生命,多於「不自殺」。要人的大腦接收否定訊息是困難的,叫人不要想香蕉只會馬上想到香蕉,所以什麼不自殺、不吸毒的口號根本是多餘的,重點都錯放了。

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。給人一把刀,可以用來殺人,也可以用來救人。同樣的工具可以是幫手,亦可以成為幫兇。同樣地,評論可以讓事情更差,亦可以令事情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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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前居於加拿大的香港人媽媽,曾為教育心理研究助理、婚禮策劃師、化妝師、急救導師、婚姻教育者,現時全職照顧特殊需要孩子,兼職文字創作。擅長寫作類別包括人生感悟、心靈療癒、兩性關係、故事創作、成人性教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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